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自从加上了微信,黄其淋时常给敖子逸发消息。
大多时候敖子逸太忙无法及时回复,黄其淋就发些没什么实质的内容。小半页聊天记录净是“高数课发呆打卡 滴”“马哲睡醒打卡”“给你看我上课画的图案[图片]”之类琐碎的生活报备,等到敖子逸看到了,会回他个:好好学习哦~
附带一张萨摩耶傻憨的笑脸。
有次碰巧两人都在线,黄其淋发过去的抱怨很快得到了回复,满腔怒火瞬间被浇了个一干二净,剩下点挣扎的火星,噼里啪啦微弱炸起,好似撒娇。
Seventy:刚刚有个人走路不看路,从我身上翻过去了!
敖子逸:怎么回事?[惊讶]
Seventy:我坐地上。他倒着走路。
敖子逸:噗,你怎么坐地上啊?
Seventy:……体育课。
敖子逸:哈哈,好吧
敖子逸:别生气了,下课赶紧去吃顿饭开心一下~
敖子逸:[图片]
敖子逸的表情包总是很迷,多半是图配字,带的还是过气的网络用语。黄其淋盯着他发来那张泫然欲泣的背包小人看了会儿,轻声念出下面那行“宝宝委屈,但我不哭”,还未念完,嘴角已不受控制地扬起。
“……什么啊。真傻。”
但敖子逸就连这一点他也觉得可爱。
他这一笑可吓坏了刚才撞上他的男生。男生好不容易鼓足勇气来和他正式道个歉,却见这位向来独来独往的高冷同学捧着手机很轻很轻地笑了下,然后站起来插着兜,全然无视还在自由分组练习羽毛球的众人,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体育馆。
男生吓得打了个冷战,以为他气极反笑,怒到逃课。
其实黄其淋只是“悉听医嘱”,吃饭去了。
敖子逸国庆只轮到了一天休息。
他自己倒不觉得有什么,在急症室的日子每天忙碌而充实,比他优秀的外科医生大有人在,每一场手术都是珍贵的学习机会。硬要说点不好,大概就是休息太少,睡眠不足,连一向“男神男神”喊他的邱小圆都调侃他说黑眼圈太重小心固不住颜粉。
小姑娘家的追星用语他当然听不懂。敖子逸舒舒服服一觉睡到十点,起床洗漱时对着镜子多照了几分钟,心道哪有这么夸张,笑一笑还是十八嘛。
叼着面包当早餐窝进沙发里,敖子逸把手机放在膝盖上,先跟爸妈聊会儿天,退出聊天界面后,又点进了另一个对话框。
黄其淋有小半天没给他发消息了。
输入完“假期不出去玩?”,他百无聊赖在微信的推送新闻里扫过几条乱七八糟的家坊小事,才收到对方的回复。
黄其淋发了个病恹恹的表情过来。
敖子逸:发烧了?
Seventy:有点。
Seventy:不舒服……
——“去医院看过了吗?”
敖子逸一根手指戳的辛苦,写完又觉得这话简直不用问,干脆囫囵把最后一口面包塞进嘴里,边嚼着边从膝盖上捧起手机,敲上了新句。
敖子逸:把你家地址发给我吧
黄其淋住的是大学城附近有名的别墅小区,敖子逸站在保安亭外,望着眼前一座座精致的独栋,颇不好意思地拨了他的电话:“你能来接我一下吗?我好像进不去……”
指纹认证。比广场舞阿姨堵门可高级多了。
黄其淋在家穿的比较随意,黑T恤搭宽松的运动长裤,脚上还踩着双拖鞋。他看上去没什么精神,嘴唇毫无血色,皮肤是病态的白。敖子逸在跟他进小区的路上用手试了下他的温度,黄其淋就乖乖站在他面前低着脑袋,任他贴上自己的额头。
“早饭没吃吧?”
“嗯。”
黄其淋有气无力地答。
敖子逸无奈的把药递给他,“早晚各一片,先别吃,我去给你煮粥。”
他一进门,来不及欣赏别具格调的华丽装潢,直接钻进了厨房。等到端出氤氲着热气的白粥,黄其淋还保持着抱膝蜷缩在沙发角落的姿势。
“先喝粥,喝完吃药。”
敖子逸在他身边坐下,“什么时候烧起来的?”
“昨晚吧。”
“怎么不去医院?”
黄其淋握勺的手一顿,自嘲般笑了笑,“我以为喝水就能好。”
他仰起头,客厅没有开灯,正中央悬挂的水晶吊灯在阳光照射下闪着清冽的光,“有人说,我身体素质好,小时候发烧喝水就能好,真给她省心。”
那光芒太过锐利。他不得不闭起了眼睛。
敖子逸一时无话,轻轻握了握他搭在沙发面上的手,目光转向了客厅另一角突兀支着的帐篷包:“那是什么?”
黄其淋睁开眼,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:“帐篷啊。”
“怎么摆在这里。”敖子逸也没有深究的意思,只当是没地方搁置暂且放这,反正他家空间大的很,“吃完了吗?给我,我去洗碗。”
黄其淋把碗递给他,牵着嘴角“嗤”了一声。
他因发烧的缘故嗓音掺点沙哑,讲起话来总带着悲伤的回忆味道。偏偏他眼神放的极远,又好像什么也不在乎,怎样都无甚所谓。
“我的房间有一张很大的床,两层床垫下面垫着一张水床。靠窗的地方放着一架天文望远镜,屋顶灯光有七种式样。晚上关了灯,墙壁上荧光粉涂成的星星连成一片星空,喷上加湿器,角落的彩灯会把水珠也绘成星粒。”
“这些都是黄美玲女士精心设计的。”
黄其淋话锋一转,眼神陡然冷了下来:“但我就是喜欢睡客厅。”
他指着不远处的帐篷,平淡地说道:“就睡那。”
敖子逸不放心把黄其淋一个人丢在家,怕他半夜又烧起来,只得留宿。道晚安前他解释道自己明天就要上班,可能会走得很早,让黄其淋放心继续睡。说完进了客房,临睡前给手机设上凌晨两点的闹铃,打算再去确认他的体温。
没想到,有人比他醒的更早。
敖子逸半梦半醒间感觉有人站在自己的床边,还道是在做梦,翻了个身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,吓得一骨碌抱着被子坐起:“啊!”
等到看清了眼前的人,敖子逸长舒口气,用力给自己抚了两下胸口:“怎么了?不舒服?”
黄其淋摇摇头。沉默良久,迟缓开口:“我梦见,你半夜偷偷走了。”
敖子逸起身去摸他的额头,手下肌肤温度已然退去。他放软了声音,举手保证:“明天早上如果我先走了,一定和你说一声,可以吗?”
黄其淋安静的盯着他,视线紧紧黏在他脸上,不舍得错开。
黄其淋的眼睛本是浅棕色,面无表情看着谁时总有种冷漠的疏离感。而如墨夜色将他瞳仁染了黑,不透一丝光亮的漆黑似深潭,枯寂而又坚执。
大概夜晚使人变得脆弱。
他好像从那双眼睛里,看到了一个哭泣的小男孩模样。
敖子逸再一次见到黄其淋已是长假以后。
当时他下了班正和邱小圆一起走出医院,小姑娘忽然惊叫一声举着手机朝前跑了几步,一顿猛拍后才蹦回来,口吻遗憾地朝他抱歉道:“对不住了敖医生,我要转推了!”
“啊?”
敖子逸一头雾水,思索着自己要不要百度一下什么叫做转推,邱小圆兴奋的直接一巴掌拍上他的肩:“看那边!”
熟悉的机车,与车前那人熟悉的插兜站姿。
入了秋,天气转凉,黄其淋穿着一件不带扣的长款黑色毛线衫,白色背心做内搭,胸前还佩了一串黑曜石吊坠。他就那么随意的站在路边也能站出街拍模特的气场,也难怪邱小圆要尖叫。
“今天忙吗?”
黄其淋见他走过来,把特意为他多备的安全帽递给他。
敖子逸摇摇头,熟门熟路跨上车。
“那就好。”
黄其淋的声音夹在轰鸣的引擎声中,他却连笑音也听得一清二楚,“带你去兜风。”
机车一路沿反方向远离市区,驶上了一条荒僻的盘山公路。这座山落得偏,商业价值不高,平时大多是中老年人来锻炼身体或小孩儿郊游,晚上鲜有车上山。
黄其淋把车停在了半山腰的停车场,带敖子逸走到了一棵被风景介绍牌围住的大榕树旁。
“到了。”
他回过头,眉眼间落了点儿得意的喜色,“向你介绍一下,我以前最好的朋友。”
“啊,”敖子逸赶紧站直了,朝榕树鞠一个躬:“你好。”
说完,二人都忍不住笑弯了眼。
“我妈以前常带我来这座山。”
他仰头望着榕树需多人才能合抱住的粗壮树干,声音又低又柔,“这里还有好玩的石阵,我可以爬一整天。”
敖子逸站在他身边,安静地听他回忆。
“后来我爸走了,啊,就是离开了这个家,恶俗的离婚故事。我妈开始没日没夜的加班工作,从小公司做到了跨国企业,从四十平米的家搬到了市里有名的富豪别墅小区——她认为,只有金钱不会背叛她,只有金钱能实现她的价值。”
黄其淋顿了顿,沉声吐出了下句:“她认为金钱可以代表对我的爱。”
“我喜欢睡客厅才不是因为什么叛逆心理。”
他转头去看敖子逸,那双永远干净透亮的眼睛让他找回了些许安定感,“我就是习惯了。小时候,一个人躺在沙发上等她回来,总是会等到好晚,一不小心就睡着了。”
敖子逸轻轻眨了眨眼,眼睫沾上了点儿水光:“其实你很爱她。”
“也很讨厌她。我爸走后的第一个生日,我收到了那架天文望远镜做生日礼物。我发誓一定要学会用它,甚至兴致勃勃啃起了难懂的天体物理,直到去年我才知道——”
黄其淋低头,冷哼了一声,“我的礼物,全是她助理挑的,她看都没看过一眼。”
敖子逸眼底水雾几乎要遮过视线。
黄其淋看他比自己还想哭,偏过头天真又邪气地一笑,逗他道:“不过我现在也对她很坏。你说,她会不会像我一样伤心?”
“幼稚。”敖子逸笑骂他。
“你也幼稚。你在我石膏上乱写字。”
旧账重提,敖子逸笑着举起手指数:“你还和小贝瞎计较。你对我爱答不理的又问我要星星。你……”
黄其淋一把握住了他举在眼前的手指,霸道的一根根给他掰回去,握成拳,一并拢进了掌心:“反正我五岁。我就是幼稚。”
清爽秋风里,敖子逸冰凉的手指被他两手握住,温度一路攀升,热意在指尖发烫。
“要不要打个赌?”敖子逸忽然问他。
“嗯?”
黄其淋放下手重新插回兜里,在口袋里偷偷摩挲了几下手指,那上面仿佛还残留着对方的触感。
“从这里,跑到——就那边那个亭子吧。谁先到了,可以对对方提一个条件。”
敖子逸歪着头,月色把他的眼睛映得水亮,“赌不赌?”
“可以。”
黄其淋抽出手,作势扭了扭脖子,“什么时候开始……喂!”
敖子逸还没等他反应过来,早一溜烟儿先跑出好几步了。
黄其淋一路紧追,在亭前堪堪抓上他的手臂,敖子逸喘着气回过身,骄傲地宣布道:“我赢了!”
“你耍赖……”黄其淋也累得不行,撑着膝盖狠狠换几口气。
“礼让老年人嘛。”敖子逸摸了摸鼻子,后半句倒说的毫不心虚:“愿赌服输。”
黄其淋顺完气,站直了,没再和他理论,点头说了个“好”。他有点儿想知道敖子逸到底想他怎样,甚至心底隐隐带着点难言的期待,却见敖子逸敛了玩笑神情,很认真的对他道:“黄其淋,打个电话给你妈妈,说一声我爱你吧。”
他盯着敖子逸。
敖子逸坦诚与他对视,毫不退让。
许久,黄其淋从口袋里摸出手机,给敖子逸展示了通讯录里黄美玲女士的个人号码,当着他的面点了拨通。他把电话摁上免提,没有放到耳边,而是举在了两个人的中间。
这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夜晚。
伏蝉不死地恸鸣着,偶有婉转鸟啼,林叶绵长地摩挲过风的脚步。
黄美玲女士高分贝的甜腻嗓音从听筒传来,黄其淋置若未闻,只一瞬不瞬望进敖子逸的眼眸。他启唇,一字一顿说的格外低沉有力,嘴角的笑带着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挑衅。
他好像个孤勇的战士,却卸枪弃弹,把最纯挚、最柔软的内里毫无保留剖出。
他依言说道。
“我、爱、你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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